2009年11月23日，我去医院看望彭嘉衡先生。
1，采访题目的由来
我非常幸运地认识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彭嘉衡先生，尽管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岁月里采访过他的记者已经有很多人了。
中国的采访风是随着政治大气候而风起云涌的。象我这样“苦行僧”一类的，不但自费，而且，坚持采访“抗日战争亲历者”的人物，在诺大的中国还是不多的。比起贪官污吏来，我知道我的行为是不正常的举止。贪官污吏是把人民的钱财放进自己的口袋，而我是把自己的钱财拿出来去访访那些平常没有什么人关心的人；或者是由于“需要”而被关心几天的人。我第一次采访84岁的彭嘉衡先生，是在2005年11月11日。是一位解放军的大校军官张兵同志带我去的，这位热心的女同志因为看了多家媒体的报道，自己先慕名前往拜访。然后，又介绍我去的。张兵大校的父亲是老八路，这大概是她兴趣的渊源所在。
以后，当然是我自己去登门拜望这位身经百战的、人生坎坷的抗战老兵。
彭嘉衡先生身材高大，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善良亲切。他的夫人付汝梅也是慈眉善目，记忆超人。彭夫人似乎比自己的先生还了解先生本人亲历抗战的事情，很多历史的细节我都是在听彭夫人阐述。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们夫妻二人其：“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相辅相成、相敬如宾”的程度。彭嘉衡先生的家像一座博物馆，关于他本人抗战经历和美国飞虎队的照片挂的满墙都是。另外，让我吃惊的是，彭先生夫妇还说1997年就在《北京晚报》上的连载图书上看过我写的书，他们说：“我们和我们的儿子们早就认识你了”。这些话，让我很惭愧。我多年来一直追寻采访亲历过抗日战争的老战士，我采访的抗战亲历者中不少人看过《我认识的鬼子兵》这本书。喜爱这样的图书，这可能和他们的人生经历有很大的关系。每当被采访的对象谈及此事，我自然是受宠若惊。当然，我也感到这两位老人随和和亲切，是难得的好人。
——“好人一般没有什么好的下场”，这是我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和认识。“越是贪官污吏，生活的越好；越是焦裕禄，生活得越贫困”。这是中国社会的现实。在彭先生身上，这句话也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彭先生自己也说自己的人生经历是这样一个过程：
“上过天堂、下过地狱、又回到人间”。
我说，彭先生，我就用这句话当我描写您的作品题目吧？
——彭先生仰天大笑，算是认可。
2005年11月13日和彭嘉衡夫妇在一起
2，彭嘉衡的人生经历
1921年，彭嘉衡出生的印度尼西亚昔嘉罗，彭嘉衡的父亲年轻时到印度尼西亚谋生，后来，彭家在印度尼西亚已经有不小的产业，家境殷实。1930年，彭嘉衡的父亲送彭嘉衡和弟弟回祖国广东省梅州兴宁县小学读书。因为幼年的彭嘉衡太调皮捣蛋，几个叔叔都说管教不了。所以，彭嘉衡的父亲又把彭接回印度尼西亚读书。1931年，彭嘉衡在船上听华人们说“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占领了我们祖国的东北！”从那时起，彭嘉衡开始仇恨日本人。1935年，彭嘉衡又和弟弟返回祖国读书。在那时的记忆里，彭嘉衡充满了对富足生活的回忆。那时14、5岁的他天天下饭馆，饭馆的老板也知道南洋来的华侨都是“大款”，所以，想尽办法改善饭菜的花样，想尽办法从华侨钱袋里往外掏钱。时至今日，85岁的彭先生诚恳地对我说：“那时，……，幸亏没有学坏。”
照片说明：彭嘉衡在美国“飞虎队”当飞行员时的照片
1937年卢沟桥一声炮响震惊了世界，侵华日军开始了全面的侵华战争。那时，偌大的中国已经摆不下一张书桌了，平津危机！华北危机！中华民族危机！彭嘉衡也奋勇当先地投入了抗日战争的人民战争。1937年秋，他投考了黄埔军校17期，被录取在华侨总队。1941年他被录取为中央航校15期学员，后留学美国学习飞行。1944年7月，彭嘉衡归国参加中美空军联队，在祖国的领空和侵华日军血战。1945年1月，彭嘉衡随盟军参加实施对武汉的轰炸。1945年5月，参加湖南芷江会战。1945年8月14日，因参加对日空战64次，获美国政府颁发的飞行十字勋章和抗日英雄称号。1947年返回印度尼西亚。1950年9月，受到“两航起义”人员的感召，重返大陆。刚回中国，彭嘉衡飞负有重要任务的专机。1953年开始飞老掉牙的苏联曾经参加一次世界大战的飞机去喷洒农药灭虫。由于老彭是身经百战、经验十足的飞行员，所以，把没有导航设备的、需要人工启动的、顶风时，飞行速度比火车速度还慢的飞机开的得心应手。
——关键是在只有400米长的麦田跑道上起降。这是真正的工夫！
以后，老彭还担任过其他的重要职务，就是开飞机在海拉尔航空护林。1959年，苏联专家撤走之后，中国就没有飞行专家了。因此，老彭又受到重用。十几年来，从东海之滨到天山脚下，从风沙漠河到天涯海角，老彭飞遍了全中国。累计飞行时间达到8000小时。老彭自豪地回忆，在“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日月里，国家不少国家领导人不但坐过他的飞机，还同吃、同住在一个宾馆。可见其“曾经阳光灿烂”过。
1964年，是老彭的人生转折点。正当老彭踌躇满志，要把浑身的干劲、丰富的经验、充沛的体力贡献给国家的生活，因为“海外关系”，老彭被停飞了。从那时起，老彭的任务是“写材料”。“写材料”的意思可能现在的年轻人不太明白，“写材料”的意思就是：
“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
现在是“成为犯罪嫌疑人，才被带到公安机关去”；当时是“善良的人，也被带到类似监狱的小黑屋里隔离审查；在一定的时间内：写材料，交代犯下的‘罪行’。”
大家知道：在1964年的中国，和今天的中国是大不一样的。
紧跟着，是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那风暴席卷神州大地的时候，老彭被下放到内蒙古的劳改农场，他的工作是喂马、放羊、烧锅炉。
1972年，老彭回到北京。一直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老彭和全国人民一道儿舒展了眉头。真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今年，2005年，是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日子，对日空战的老兵自然又重登历史的舞台：被政治关注、被公众想起；被历史光顾、被媒体采访。
面对历史的长河，彭嘉衡先生始终微笑着我高谈阔论，他也有片刻伤心的时候，似乎就要潸然泪下了。他领我楼上楼下的走，我注意到上、下楼时，他都细心地用一块抹布把楼道的扶手都擦一遍；下楼时，再如此推回去。我想：这么细心的人既能驾驶战鹰凌空搏斗，也能记住汹涌澎湃的人生急流中激起的，那一个个浪花和那翻滚无情的旋涡吧？
3，没有重庆的龙启明就没有我们大家
我研究彭嘉衡先要研究“彭嘉衡是怎么来的”。也就是说：“他彭嘉衡怎么开始被媒体注意到的”。用彭嘉衡自己的话说，叫做：“没有重庆的龙启明就没有我们大家”。而且，一位《重庆晨报》的记者夏显虎先生也和我说起过此事。夏显虎是我的好友，作为重庆的记者，他应该是第一个采访83岁飞虎队老兵龙启明的人。他采访的时间是抗战胜利60周年的4月。采访原因是“龙启明先生自己先把信息传递到报社的。”
那么，老彭和夏显虎说的对不对呢？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飞虎队龙启明”；其结果是：到纪念抗日战争60周年的2005年的5月份，还真有不少国内媒体这样报道：
“国内唯一健在的飞虎队队员龙启明”。
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国内对于原美国飞虎队的中国国籍成员没有系统的登记、注册、慰问、关怀。要不，怎么会“先有重庆的龙启明，后发现的其他飞虎队幸存者”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我下面引用新华网2005-05-26 日发表的一篇文章：
《龙启明：国内唯一健在“飞虎队队员”》
2005-05-26 09:57更新 来源：新华网
[图片说明1：龙启明夫妇和大儿子的合影，此时他已加入“飞虎队”。
图片说明2：龙启明和哥哥、父亲的合影。爱国的父亲虽为当时香港英国政府雇员，但是从来不穿西装，只穿马褂长衫。
图片说明3：龙启明说明自己当年站在战斗机旁。
龙启明老人退休于重庆钢铁集团公司，1923年生于香港的小康之家，父亲是香港华员会会长。1942年，龙启明考取中国航空委员招收的留美空军学员，1943年3月回国投入战斗。 在驼峰航线飞行了2000多个小时后，1944年6月，龙启明等6人被挑选进入由美国人陈纳德将军率领的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正式成为“飞虎队”轰炸机飞行员。“飞虎队”即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1941年7月来中国参与抗日，1943年改为第十四航空队。至抗战结束，第十四航空队共击落日军敌机2600多架，击沉或重创日军军舰44艘，击毙日军官兵6万多名。插翅飞虎队徽和鲨鱼头形战机也因此家喻户晓。新华社发
以上新华社发的文章的要点有两个：
一，发表时间是2005-05-26。
二是：龙启明是：国内唯一健在“飞虎队队员”。
这两点说明了一些重要的信息。8．15，是日本天皇在1945年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的纪念日。9．3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到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2005年5月26日，中国最有权威的新华社还这样报道：“国内唯一健在“飞虎队队员”。
无疑，说明到5月了，“中国国内尚有多少原美国援华作战空军飞虎队的中国飞行员的幸存者”，这条信息在中国的官方的统计记录中，还没有详细的记载。
龙启明自吹自擂：“飞虎队唯一建在的”时，还有吴其轺、彭嘉衡、林雨水等十几人在。而且，这些人都是开战斗机、轰炸机的。龙启明只是电报员，而且，作为报务员，仅仅飞过两次驼峰航线的运输机。还因为不断呕吐，而被终止飞行。龙启明此言一出，差点官司缠身。在杭州的飞虎队老兵吴其轺之子就要诉诸法律，后在彭嘉衡反对下，终止。
这是我观察到的一个重要历史细节。
我从1991年开始研究、追踪采访亲历过抗日战争的“最后一批人”。在我的研究中，这些能进行“战争口述史”的人物大致分成10种：1，老八路、老新四军。2，中国政府军抗战将士。3，参加过侵华战争的日军老鬼子。4，被强掳日本国的劳工。5，抗战时期回国参战的爱国华侨。6，被侵华日军强掳为性奴隶的所谓慰安妇。7，细菌战、无差别轰炸受害者。8，原侵华战争遗留在中国的战争遗孤。9，美国飞虎队。10，东北抗日联军。
我发现，我们的统计还是非常粗糙的。这其中的原委还要追溯中国近代历史，追溯国内战争，追溯到中国国内，党与党之间多年你死我活的斗争。听说，到目前为止，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人数的统计，只有3000人的姓名存在。另外，我上述10种人的统计资料也非常欠缺。那么，——“龙启明是最后的飞虎队员”这样的报道也就不奇怪了。
彭嘉衡对我说：“龙启明，我认识。他尽胡说！”（我有录音，谁和我法庭见？）
85岁的彭嘉衡激动地对我说：“他龙启明说他自己飞过轰炸机、战斗机！实际上，他是个报务员。1950年，我们为了建设新中国回国参加工作时，我们还在一起学习过。龙启明所说的出入还有……，……。是我的儿子在美国看了报道后，认为不妥，我儿子说：我老爸还活着，他怎么成了唯一健在的了？”
彭嘉衡建议我给一位叫熊少硕的人打电话。
抗战老兵熊少硕老先生是一个在电话里不停止说话的人。我作为抗日战争的研究学者，我的市内电话、长途电话，都是自费，如此下去，只需要一天！我就不用吃饭了。所以，我希望他能尽快说完。或者能长话短说。
熊少硕先生今年83岁，外号是“小广东”。他现在的住址是：610036成都蜀汉路4号3栋5号。他家的电话是：028-87539XXX。彭嘉衡向我介绍说：“熊少硕是龙启明的老师”。
熊少硕自我介绍：“……我是1940年进的中国航空公司，而龙启明是1943年进的中国航空公司。开始，龙启明从桂林到重庆，又到昆明开始参加驼峰飞行。龙启明开始飞驼峰航线的运输机时不适应，吐的厉害。上级担心龙启明能不能再飞，我熊少硕考虑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就带龙启明继续飞行。以后。龙启明就习惯了。当时，报务员每月要飞60小时以上，否则，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可是，我们每月飞到110小时，或者120小时。当时，我们每月的工资达到一千多卢比，和300多美金。以后，熊少硕先生调离，去其他航线担当报务员。”
熊少硕向我介绍：“龙启明解放后，开始在西南民族学校工作，正值抗美援朝期间，因为贪污，他被降职、降工资，被调到重庆钢铁厂。我是5月17日，看了《成都商报》4版对龙启明的报道才知道‘最后的飞虎队队员’一事的。”熊少硕从龙启明父母数落起，一、一说明相关龙启明报道中的各项错误。他说：“由于龙启明的自吹自擂，地方政府受蒙蔽不浅。现在，他已经享受离休待遇、处级指标，还分到了房子啦！”
（我有录音证据，希望在法庭公布于世。方军注明。）
我本人听了，感到很好。他龙启明无论是报务员也好，或者是飞行员也好，他毕竟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和援助中国的美国飞行员一起，在空中和侵华日军作过战。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能自吹自擂，从而引起中国国内各界的重视，以至于在精神上得到从“未有过的”慰籍、满足、舒畅；在物质上得到改善，这不是很好吗？比起贪官污吏来，龙启明的自吹自擂太有必要了，也太及时了；太合情合理了，太应该了。
——否则的话，在我方军的眼里这个世界就太不公平了！太不合理了！
照片说明：美国航空支援队飞行员在云南驿机场等待出发执行任务
试想？一个参加过抗战的人不自吹的话，难道别人会去吹他不成？而且，过了这个村还有这个店吗？他龙启明现在吹自己都不会有任何作用，事过境迁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兵中国、外国都有；但是，世界各国的老兵在精神上和物质上所得到的“回报”是不一样的。因为，各国的历史和国情大不相同。
我问了问熊少硕先生，他说现在他每月收入只有1200元，住房面积狭窄。他1940年在中国航空公司，后来和美国志愿航空队一起飞“驼峰航线”运输抗战物资。抗日战争没有受过伤，文化大革命被打断5根肋骨。
我一再向熊少硕先生表明我的态度：“我并没有要报道‘龙启明相关于历史事实不相符合’的事情。龙启明先生飞过驼峰航线就成了！龙启明先生参加过抗日战争，就成了。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侵吞人民的血汗和财产都没有人追究，他一个龙启明吹一吹自己的历史，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弘扬自己在抗日战争中的功绩没有什么不好。最为主要的是，有了他龙启明的出现，才引发出中国大陆对幸存抗日战争飞行员的踪影及其社会的关注，有什么不好吗？”
彭嘉衡先生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都80多岁了，抗日战争、三反五反、镇压反革命、四清四不清、文化大革命，我们的命运太凄惨了。他龙启明说自己飞过战斗机、轰炸机，说他自己参加过各种战斗……，……。……就那么样吧！”
“没有重庆的龙启明就没有我们大家”彭嘉衡先生说。
此时此刻，我想到的是另外的事情。我去过日本国东京都的靖国神社，那里没有中国人想象的：“供奉着什么人的灵位”。供奉灵位，那是中国人庙宇、寺庙里的习惯。而位于日本东京靖国神社那里，有许多的大本子。翻开厚厚的大本子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257万为了日本国的利益，外出掠夺，并且，在历次战争中战死的军人名单。我看了看，最远的可以追溯到1895年的中日海战。
——中国没有这样详细的名单，他龙启明有勇气把自己写进中国的抗战历史，这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事情。无数人在战争中死去了，活着的人是应该“大喊大叫”的。
我知道，抗战中中国人死伤3500万人。其中中国军人伤亡380万人。
在抗日战争中，中国政府军伤亡321万人，八路军、新四军伤亡52万军人。
我知道，抗日战争中侵华日军在中国的土地上战死、伤、被俘154万人。
我知道，1945年侵华日军在中国16个战区，有127万日本军人向中国军队缴械投降。
我知道，侵华日军老兵每月都有日本天皇的“恩给”。我采访过东史郎，他本人亲口对我说，他1937年到中国参战，1945年在上海向中国政府军缴械投降。他每月天皇的“恩给”是13万日圆。我采访过的侵华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是1939年参加侵华战争的，他每月的“恩给”是9万日圆。另外，他每月的“定金”，也就是退休费是21万日圆。
古今中外，为了利益，兄弟可以反目成仇；国家、民族间可以刀光剑影。
军人为了国家利益参战；国家为军人参拜、祭奠、抚恤、恩给，使之继往开来。
我知道，东海蕴藏石油250亿吨 战略意义重大成中日必争 。
中国和日本分别为全球第二和第三大耗油国,据《瞭望》杂志的估算，东海油田蕴含石油250亿吨，按国家有关部门公布，去年全年消耗石油3亿吨，即东海含油量可供我国用80年，可见含量之巨大，天然气8兆4000亿立方公尺，因此不但中国视之为“国家兴亡的重要战略资源”，能源自足率只有4%的日本更将东海油田视为兵家必争之地。
我深深地知道，已往的中国战争亲历者还健在。他们之间可能还有些矛盾。但是，这个世界是不安定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新的威胁又出现的时候，我们应该先安抚自己，再挽起众人的手臂；挺起胸膛，迎接下一个“最危险的时刻”。他龙启明在抗日战争60周年的岁月里“挺身而出”，从而带出十几个已经被民众遗忘的抗战英雄，——挺好！
它“挺好”的意义就在于：我们中国人不但应该牢记自己屈辱的历史，还应该以历史为镜子，更新观念，善待老兵。他龙启明不但“善待”了自己，还使彭嘉衡等十几个人受到“善待”，这不是很好吗？如果别人不善待飞虎队老兵，飞虎队老兵自己也不跳出来善待自己的话，那么！“飞虎队”老兵那里还有被善待的机会呢？
一个民族不善待自己，他首先就没有希望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是我的想法。
照片说明：正在补充弹药的“飞虎队”官兵
4，最光彩的人生三月
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出版物如雨后春笋般繁荣生长。中国文学界也在这个时期流行出新的调侃话语：“各领风骚20天”。
续被新闻界报道的《龙启明：国内唯一健在“飞虎队队员”》之后，在我们这个星球各地的十几名的“飞虎队”幸存者，陆陆续续被新闻媒体热烈地关注上了。他们分别是：
生活在北京市的85岁彭嘉衡先生。
生活在香港的林雨水先生。
生活在天津市的何其忱先生。
生活在香港的廖谭清先生。
生活的天津的张炎先生。
生活在美国的卢茂吟先生。
生活在杭州的吴其轺先生。
生活在美国的潘超文先生。
生活在成都市的张义生先生。
生活在台湾的李继贤先生。
生活在武汉的邓仲卿先生。
生活在台湾的张维烈先生。
生活在成都的熊少硕先生。
生活在台湾的徐华江先生。
生活在北京的，91岁的北京大学教授陈炎先生。
还有张秋卿，马宗骏，余扬和，王光复，张兴福和段有理。
……，……。等等、等等。以上各位的平均年龄是85岁。
左：2006年9月4号《北京晚报》刊登飞虎队报务员现年91岁的陈炎
右：2006年10月19日《北京晚报》刊登“寻访健在的飞虎队员”
85岁的彭嘉衡先生人生最为光彩的日月也随政治气候的主流走向而大放异彩。
2005年9月1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记者王尧的采访文章，题目是：《彭嘉衡：九死一生终不悔》。副标题是：《家国存亡的关头，华夏热血儿女投身抗战，将生死置之度外》。
2005年8月9日《解放军报》刊登记者周奔记者的采访记，通栏标题是《“飞虎队”里的中国勇士》。
2005年7月13日，《法制晚报》刊登记者王溪的采访文章，通栏标题是《战火与动荡洗礼飞虎队之家》。副标题是《蓝天浴血 英俊少年勇夺十字勋章 毅然逃婚 护校女生终获纯真挚爱》。
2005年6月28日29日，《北京晚报》连载胡铁湘记者的采访报道《飞行的记忆》。胡铁湘记者在报道的副标题上使用的是这样的词汇：《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 寻访国内健在“飞虎队员”》。胡记者报道的提示内容小标题还有一句是这样强调：
“国内唯一荣获美国‘优异飞行十字勋章’的‘飞虎队员’彭嘉衡。”
照片说明：2005年6月28日29日《北京晚报》上的彭嘉衡
2005年《南方都市报》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专题宣传中，有《寻访抗战老兵特别报道》栏目。喻尘特派记者在第34期，报道了《对日作战飞行64次的空军老兵彭嘉衡》。
另外，还有许多媒体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宣传中报道彭嘉衡。
对于彭嘉衡来说，最为光彩夺目的是他参加了2005年9月3日上午10时，在人民大会堂大礼堂，由中国政府举办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他彭嘉衡坐在第7排，和中国党政要员一起参会。他是作为亲历抗战的老战士，光荣被特别邀请参加这次纪念大会的。
另外，他还幸运地出席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座谈会，他彭嘉衡在主席台上，和陈香梅、何鲁丽、王楚英、王光英、贾庆林等人坐在一起。
2005年9月3日晚6时，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彭嘉衡荣幸地出席了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国宴招待会。彭嘉衡特别留了一份“招待会主宾桌席次图{第2桌}”的复印件。我看到这张图上写着要员名单：“王兆国、赵井元、回良玉、刘汉生、刘云山、彭嘉衡、周永康、加列耶夫、吴仪、向守志、刘淇、高达章。”
1937年，少年彭嘉衡满腔热血参加波澜壮阔的抗日战争的时候，他可能没有想到人生命运的起起伏伏，坎坎坷坷；和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岁月里最光彩的人生三月吧。
5，记忆的碎片织就五彩斑斓的人生图画
冒名顶替参加抗日战争
彭嘉衡告诉我，他的原名叫彭淮清，是印尼华侨。上小学时就听大人说起9·18事变，日本人占了我们中国的东北。15岁那年，父亲把我送回老家广东兴宁县读书。卢沟桥事变爆发，侵华日军开始全面的侵华战争。同学们带着杀敌报国的决心纷纷投笔从戎，我也参加了4集团军交通兵团。1940年，黄埔军校陆军军官学校到我们部队招生，因为必须是高中学历，所以，我借同学彭嘉衡的证件报名。谁曾想到，这不仅是我名字的改变，也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传来最多的是战友牺牲的消息
亲身经历使我认识到，“飞虎队”的威名是战友们用生命换来的。我们每一次起飞都有战友回不来，开始听了这样的消息非常紧张，后来，也就习惯了。记得我刚刚到17中队报道，就听说中央航校教官林耀牺牲了。不久，分队长卢易彪又牺牲了。想到了自己说不定哪次回不来，我就和同住一屋的马宗骏互相交代了后事。
照片说明：1945年美国援助中国抗战的“飞虎队”部分成员在昆明的合影
美军飞行大队长向自己的飞行员开枪
美国飞行员牺牲的也很多。有一天，我正在机场了望塔待命起飞，忽然看见有一架飞机燃烧着向机场摇摇晃晃地飞来。是一架B-25大型轰炸机。这架飞机就迫降在离我们了望塔不远的地方，我急忙跑出去救人。由于迫降使飞机机头严重受损，所以，机舱的门打不开。一名美国飞行员被挤压在机舱里出不来，大火烧的他惨叫不止。看着他万分痛苦的样子，美军大队长拔出手枪向他开了两枪。哀号虽然立即终止了，但是，美军大队长却万分悲痛的抽泣起来。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摇着手，转身慢慢地走开。
在芷江机场上空押送前来受降的日本飞机
60年前的8月21日，侵华日军最高司令长官冈村宁次的降使今井武夫，代表日军在湖南芷江缴械投降。芷江，因此写下了我国近现代史抵御外敌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最光辉一页。那天，看着日军将领乘坐的飞机，在我们大队9架飞机的押送下，飞临芷江，递交投降书时，我们百感交集，我们那么多的战友都英勇牺牲了。日本法西斯总算是投降了，和平的日子就要来了。
当年，我们的战友王清作为美方陈纳德将军的随同翻译，见证了原本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垂头丧气的受降一幕，在现场感受了中国人8年艰苦抗战后全面胜利的喜悦。
照片说明：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彭嘉衡在南京大校场机场拍片留念
1945年8月20日下午，中国战区长官何应钦、萧毅肃和陆军总部的重要幕僚，行政院顾问团、美国人员及新闻记者50多人，陆续飞抵芷江。由于考虑到日军降使是副参谋长级别，因此，我方决定安排由陆军参谋长萧毅肃出面受降。
我们的战友王清说：“21日下午3时20分，中国国民党军人萧毅肃将军等接受日军‘中国派遣军’冈村宁次的降使今井武夫等4人投降的一幕，真是令人扬眉吐气！”
据有关资料记载，从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至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前夕，“飞虎队”共击落、击毁日机2600架，击沉或重创223万吨敌商船、44艘军舰、1.3万艘100吨以下的内河船只，击毙日军官兵6.67万名。“我作为“飞虎队”的成员，我始终感到无上的光荣和自豪。” 彭嘉衡笑呵呵地告诉我。
日军投降前一天获十字勋章
凡是在中国战场的美国飞行员只要执行过50次飞行任务，就可以得到回国休假的机会。我在飞行超过50次之后也得到到后方重庆休假一个月的机会。在那里，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1945年8月14日“空军节”，也就是日本投降的前一天，我获得了美国政府颁发的两枚勋章，其中一枚为“优异飞行十字勋章”。这枚勋章和悬挂在美国前总统老布什胸前的一模一样。
我绝对不参加打内战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军飞行员都陆续回国。我们被遍入国民党中央军的部队和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作战。1947年，我们执行命令轰炸高邮的地面部队，我俯冲下去，看着蜂拥而逃的老百姓，我的犯罪感由然而生：这是打内战！中国人杀中国人呀！于是，我就把炸弹都投到高邮旁边的湖里了。我多次申请退役，终于获得空军总部的批准。我马上返回印尼与家人团聚了。
照片说明：彭嘉衡穿着“飞虎队”的军装回印尼
彭嘉衡穿着军装回印尼我感到新鲜，因为，我1979年退役时也是穿着军装回家了。那时，我已经不是现役军人了。——“实在舍不得脱，军装穿习惯了。”没有想到，我们的见解差不多。彭嘉衡说：“我当时穿军装回印尼也是不合理的。但是，我希望我的父母看见我的样子。”
母亲的眼泪
听说彭嘉衡要回家，彭嘉衡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在印尼的坤甸码头等待了两周，天天翘首盼望。当巨大的轮船载着战争的参加者、战争的幸存者靠岸的一瞬间，所有人们的心情都是悲喜交加、百感交集。当时巨轮上下互相呼喊姓名的声音如涨潮的海浪，互相招手的样子如阵阵拍岸的浪花。上岸后，数也数不清的人们相拥而泣。
彭嘉衡的母亲见彭嘉衡第一句话就是在人潮中大喊：
“淮汉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彭嘉衡听了泪如泉涌。
彭嘉衡对我说：“我弟弟1943年加入国民党正规军开赴前线同侵华日军作战，他一定是光荣牺牲了。他如果活着的话，一定会和我们联系的。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毅然回到祖国
1950年8月，彭嘉衡在报纸上看见香港“两航起义”的消息。有12架飞机“北飞”，其中有自己的同学何其忱。他与何其忱联系后，8月底登上北上的轮船，9月到达广州军委民航局，从此，开始投身到建设新中国民航事业的行列。
1950年彭嘉衡看见朋友参加两航起义两航起义后，也参加了广州军委民航局。
1981年9月10日，两行起义起义人员聚会
文革中被揪下的头发
从1949年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彭嘉衡都是被严厉批斗的对象。他应该是被作为拳击手练习的“沙袋”，或者是被无数激怒的民众发泄的“工具”存在过的。彭嘉衡这个我极为尊重的老军人一边和我说，一边差点掉下眼泪：“……文革中，一群人对我殴打过后，我被打掉6颗牙齿！满嘴里吐出的都是鲜血！……。”
“我被殴打昏死过去3次，次次都被凉水泼醒了……，……。”
“在文革的一次批斗中，无比愤怒的群众不但猛抽我的嘴巴，还一把揪下我头顶上的一片头发！……我疼的当时就昏厥过去！”
彭嘉衡先生夫妇笑呵呵地对我说：“……我们只和刘少奇主席、贺龙元帅比。有今天这样幸福、安定的生活，我们这样的抗战老兵是幸运的，是幸福的。”
忍无可忍的儿子捅了处长大人三刀
2009年11月21日彭嘉恒和三儿子在解放军307医院病房
我们首都机场保卫处的处长是打人的专家，他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殴打我们这些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的“异类飞行员”，因为，抗日战争的时候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军队里还没有空军。所以，我们没有机会去八路军、新四军的空军中飞行。从1966年到1969年，我每一天活着的任务，第一是“挨揍”，第二是“扫厕所”。首都机场在文革时有50几名在抗战中曾经和美军、中国政府军有关联的坏人；有些人一听“保卫处长来了，就吓得情不自禁地浑身哆嗦。”
有一次，处长毫无缘由地让我“立正站好！”，然后，左右开弓地狠狠地抽了我10个大嘴巴！一边5个。他气喘吁吁地打累了，才骂骂咧咧地休息。这事儿，不巧，让我14岁的儿子悄悄看见了。
“你怎么就站的那么直呢？”事后，儿子问我。他的眼里满含着泪水。
我摸着他的头，难过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告诉他：“……我原来是军人呐。”
我儿子不懂事，他带了一把小刀，到保卫处门口高声呐喊：“混蛋处长出来！”
处长骂骂咧咧地说：“好你个国民党残渣余孽的小杂种！……”话音未落，我儿子就勇敢地扑上去刺了处长三刀！处长身强马壮没咋着，他飞起一脚，我儿子就滚出十几米远！
彭嘉衡说：“我儿子当时还是太小哇！众人一顿饱揍，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跟着，‘哇、哇’尖叫的警车就开来了，我的儿子被判刑20年！”
我问彭嘉衡夫妇：“那位处长下落？” 彭嘉衡先生说：“那人53岁时患了严重的心绞痛，竟然活生生地痛死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夫妇说此事情时表现出的叹息和遗憾。也许是为这么英年早逝的、如此敬业的保卫处长；或许是为一个颠倒是非的时代？要么，是出于人类善良的本性？和同情的天性？
我采访彭嘉衡时在彭嘉衡家见到了彭的这个儿子，他身材高大魁伟，英俊潇洒，不太爱说话。我很想和他聊聊，可是，他马上转身走了。
茫茫草原上的游牧生涯
从1969年到1976年，彭嘉衡一直在内蒙古放马。天茫茫、地苍苍、冬无煤火、初春无粮，夏天蚊蝇打着滚，深秋辜草随风摇。彭嘉衡笑着说，最长的一次，他有一年没有洗过澡。那时，他衣服里的虱子是成串的在身体里爬行。奇痒难忍时也难不住我们的抗战老兵！
老彭说：“我脱下衣服，翻过来，跑到外面，迎着风！——使劲地抖一抖！哈哈！”
经过调查，我深深地为“飞虎队”的飞行员彭嘉衡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在内蒙古的日日夜夜里竟然再没有挨过一次暴揍！
——真好！
85岁的彭嘉衡高兴地回味着，并且，用双手比画着：
“……那些牧民都是一些善良的蒙古族骑手，我永远忘不了他们在草原上高亢、嘹亮、粗野的歌声……。那粗旷的、丰美缭绕的歌声，多么像我们曾经驾驶过的抗日战机，在我们祖国的大地上；在阳光灿烂的日月里；在战火纷飞的空战状态中；在我们辽阔壮美的蓝天白云里翱翔……。”
照片说明；彭嘉衡用过的“飞虎队”证件
从房顶上爬下来的贼
为了防止出现感情和文字上的差错，我引用2005年6月28日《北京晚报》胡铁湘记者的报道：“晚年：笑对人生。1986年，彭嘉衡和老伴付汝梅双双从民航退休。彭嘉衡退休时一无职称、二无级别、三无职务。老两口现住在北京，自1958年搬进一栋建于50年代初的危楼里，到现在已40多年，房子年久失修，屋里多处裂痕，夏天热的像蒸笼，冬天冷风不断从屋顶灌入。对此，生性乐观的彭老总是一笑了之。他说：‘比起那些当年牺牲的战友，我现在是在天堂里。’”
我有个朋友，他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他虽然在日本工作，却总能给我的文章挑出毛病来。我为了堵住尖酸刻薄人们的嘴巴，我不但引用《北京晚报》上的话，还对彭嘉衡房子的破旧做出了进一步的详细调查和论证：
彭嘉衡去美国探亲，在此期间，贼从他们家的房顶上爬下来，盗窃走全部值钱的东西。
因为只有破楼，才可以掀开房顶上的瓦片，从房顶上进入房间。而好一点儿的房间，从房顶上很难入室，只能破门而入，或者破窗而入。
静静地站在彭嘉衡的房间里，确实可以从缝隙中看见兰天；听到首都机场飞机起降的轰鸣，还可以微微感觉到大自然界流动的风声。
——“这可能是兰天和白云对于抗日空军老兵的眷顾和馈赠吧？”我这样想。
6，最后的人生美梦
照片说明：彭嘉衡写下的“飞虎队”中国籍幸存者名单
照片说明：1945年7月彭嘉衡和他在“飞虎队”的中、美战友们在一起
申诉材料
领导同志：
我叫彭嘉衡，印尼华侨、民革成员、黄埔同学会会员。1921年生，1935年回国读书。“七七”事变后投笔从戎。曾毕业于黄埔军校17期，空军航校15期，美国空军高级飞行学校43—K。1944年学成归国，在美国14航空队中美联队{即“飞虎队”}服役，驻地在湖南芷江。抗战期间，执行对日作战任务{包括护航、侦察、轰炸、战斗等}64次，获中美两国颁发的勋章、奖章共4枚。其中一枚为美国“优异飞行十字勋章”。抗战胜利后，不愿参加内战，以华侨身份申请获准退役，于1947年返回印尼。
新中国成立后，在报纸上看到有关“两航起义”的报道，得知 当年的战友林雨水机长携妻儿一同北归，深受激励，立即与同学何其忱{原央航机长}取得联系，表达要回国为民航服务的愿望。1050年8月，我再度从印尼回国，途径香港随同“两航起义”的后续人员到广州。在军委民航局报道，任副驾驶，1954年被任命为机长。此后十多年，先后执行过包机、护航、探矿、护林、灭虫等任务，并完成一些艰难的任务，累计飞行7000多小时。1964年底，因“海外关系”被迫令停飞。在民航的这段工作经历，当时的老领导吕正哲{原民航局局长}、刘光远{原民航局副局长}等同志都知道。
“文革”中遭政治迫害，被诬为民航7，31案{阴谋驾机外逃集团}77人员之一，被隔离审查，刑讯逼供，全家五口五处劳动改造。1982年为我平反，但没有彻底落实政策，以致于1986年退休时，所在单位“民航华北空中交通管理局”给我评定为与长期从事飞行专业无关的“资料员”。
在“极左”路线横行的年代里，我作为归侨飞行员，从1964年底开始，合法权益就受到侵害，进而遭到政治迫害。1982年民航第二飞行总队为我平反时没有落实政策，既不安排我返回长期从事的飞行岗位，又不恢复原来的职称、职务，而是安排我去临时“管资料”。我退休后一直是既无职称、也无级别的“资料员”待遇。20多年来，在提级、加薪、看病、住院、福利分房等方面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公平合理待遇。例如，目前的二居室住房是1958年分配的，年久失修，屋里裂缝漏水，地面倾斜，邻室已封闭两年不能住人，属于危楼。又如，不久前民航系统发放住房补贴，张榜公布，我作为“资料员”在榜上是最低一个档次的住房补贴！……。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归侨侨眷保护法》的有关精神，我有必要向组织上提出申诉，希望合法权益得到维护。
为此，恳请组织上审查我的历史，查清我早年回国参加队日作战，抗战胜利后不愿参加内战而返回印尼，建国后再度回国，以精湛的飞行技术报效祖国，以及“文革”前后的有关情况，为我彻底落实政策，恢复一个老飞行员相应的职称和公平合理的退休待遇。
重新审查20多年前遗留的问题，定会给各级领导增添许多麻烦，我深感内疚。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我应邀参加许多纪念活动，海外亲友、同学也来京参加盛会。我深信，组织上一定会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为抗日抗日老战士彻底落实政策，在海内外产生良好的影响，同时对我这位进入垂暮之年的老归侨也是终生最大的安慰。
此致
敬礼
申诉人：彭嘉衡
2005年7月30日
在搁笔之前，我又一次采访了原美国“飞虎队”中国籍抗战老兵彭嘉衡。
一切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他的精神和相貌，——85岁的他更加苍老了。
方 军
2006年4月5日
飞虎队彭嘉衡先生最后的愿望
彭嘉衡因病去世，民航华北空管局2010年8月28日为彭嘉衡所作的生平评价
2010年7月5日日本记者佐藤千岁来看望彭嘉衡夫妇。
美国援华空军的飞行员们
2010年7月23日，我和彭嘉衡先生一起照的最后一张相片
我去探望病重的彭嘉衡，他讲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思想和人生回忆：
彭嘉衡回忆：迎战日本飞机前中美两国飞行员奔向P40战斗机准备起飞
彭嘉衡先生说：我们兄弟一起回国参加抗日战争，我活着，我弟弟却牺牲了。
彭嘉衡说：“我如果去了台湾，当和大陆空战时，我还要参加。也许，就被击落了。
彭嘉衡说：台湾的飞行员被派到越南参加美军的抗战，很多台湾的空军没能回来。
彭嘉衡说：“飞行员的命运，就像西风中的落叶一样，随风逐流、随遇而安。”
彭嘉衡笑着对我说：“历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我终于走到终点了。”
彭嘉衡在离开这个世界前，还请我们（包括日本驻在北京记者，佐藤千岁。）吃了饭。交代了几件要办的事情。他从从容容，驾鹤西去了。乃至，至今，我在还想和他聊一聊呢。
我一直采访彭嘉衡，写过多篇关于他的报道。彭嘉衡最后的人生愿望有四：
其一，我们应该感谢重庆的龙启明先生。没有龙启明先生的“胡吹”，谁能知道我们呢？这些年，龙启明先生也不容易，吹一吹，虽然有些过分。他说：“飞虎队的老兵都死了；他正洗澡，空袭警报来了，他衣服都不穿，就往飞机跑！架机升空，与侵华日军飞机作战……。
杭州飞虎队老兵吴其轺的儿子吴缘为此，要起诉报社，算啦——。
你方军，亲自给龙启明报务员的长官“小广东”打电话。证实了好多事情。还证实龙启明在解放初期，在某钢铁厂有经济犯罪的行为……。也不要报道了。
由于龙启明的胡吹，社会上才知道杭州的吴其轺，香港的林雨水，山东日照的王延洲，北京的彭嘉衡等等人。重庆市委，因为龙启明胡吹，才算他是“离休“待遇，分配住房一套。——这很好嘛。你方军必须答应我老彭，不许批判龙启明先生！
龙启明是参加抗日战争的，飞驼峰航线，他是报务员。抗战，他是有功的！
2010年8月，彭嘉衡先生病逝。2011年11月16日，王延洲夫妇从山东省日照市，到北京彭嘉衡家看望老战友彭嘉衡的夫人。
其二，山东日照的王延洲。彭嘉衡一直关心他，他委托自己的儿子，给王延洲买北京小吃送去。彭嘉衡在我采访他的第一天，就给我写下“山东日照王延洲”的名字，让我有机会一定去采访王延洲先生。彭嘉衡告诉我：王延洲进监狱20几年，惨呀！
后来，山东画报社的编辑秦超，带我去采访了王延洲先生。回京后，我把王延洲的全部情况向彭嘉衡汇报，彭嘉衡高兴地笑了。
这次，彭嘉衡先生感到不久于人世，特别叮咛儿子：“要把人民大众捐助的医疗钱款，分给山东日照的王延洲先生一部分。他困难！”
历尽坎坷、历尽无数悲欢离合、生死离别的老战友们终于坐在一起。（王延洲入狱20年。）
王延洲夫妇后面的是彭嘉衡的二儿子、三儿子。左一是《黄埔》杂志负责人刘燕，右一是战龙先生。个子最高的是彭嘉衡孙子，他是美国公民（在美国消防队工作），说中国话不太好。
其三，彭嘉衡一直对我说，我的上级长官是杭州的吴其轺。他是少校，我是上尉。我们在美国军校学习，他是我的前辈。解放后，他进监狱好多年，大概有25年左右。你去杭州，要给我带个好过去。
我去杭州采访吴其轺，吴其轺托我给北京的彭嘉衡带些杭州特产的茶。我下火车的时候，忘在火车上了。彭嘉衡听了大笑：“不让你赔，不让你赔。不要内疚，谁喝不是喝？”
其四，彭嘉衡一直看我方军写的博客。他认为湖北襄樊94岁的抗战老兵张启元非常可怜。襄樊市政府，襄樊市的党组织，襄樊市的司法机关，襄樊市的媒体，没有一家肯帮助抗战老兵张启元。彭嘉衡在病危期间，一再嘱咐自己的儿子：
淞沪抗战中张启元腿上留下的伤疤
还是没有人帮助94岁的抗战老兵张启元先生伸张正义。
“要把人民大众的捐款，分给襄樊的张启元一部分。我们要尽最大的可能，帮助他。”
张启元是因为年老体衰，一时糊涂，住房被他人骗走。而那人和当地司法人员勾结。无论张启元怎么上诉，就是不开庭。彭嘉衡先生委托儿子，找房地产方面的律师，帮助张启元打官司。
彭嘉衡先生告诉我：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当中，我们参加抗日战争的中国军人们是受到中国民众的拥护的。当时，宋美龄、宋庆龄、宋霭龄就常常到部队看望我们。部队开到哪里，哪里的人民大众就列队路边向我们招手！当时，最漂亮的姑娘，要嫁给我们。
彭嘉衡夫人在豆蔻年华时爱恋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彭嘉衡先生
张启元在淞沪抗战时，受了重伤，是素不相识上海人亲自搀扶他，上运送伤兵的列车。
有中国人民大众的支持和爱戴，你想，我们抗战将士能不为之贡献鲜血和生命？！
解放以后，人们对国民党抗战将士唯恐避之不及……。
文化大革命中，民航保卫处长一拳，打掉我6颗牙齿！
你们北京话叫什么来着？“打丫挺的国民党残渣余孽，打得丫挺的满地找牙！”
我自杀三次，都是未遂。哎——，过去的苦难，不提了。
在307医院，彭嘉衡先生拉着我的手，说：“我不行了。请你转告大家，尽可能帮助还在苦难之中的抗战老兵张启元先生。让他人生的最后旅程是在夕阳和微笑中度过！”
2010-8-31
抗战老兵彭嘉衡先生英灵永存
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参加抗日战争的飞行员们
抗战英雄彭嘉衡先生，于2010年8月22日因病逝世。
彭嘉衡1921年出生于印度尼西亚昔加罗。
1936年 回祖籍广东省梅州宁县一中读书。
1937年秋 投考黄埔军校17期，被录取在华侨总队。
1941年12月 被录取为中央航校15期学员，后留美学习飞行。
1944年7月 归国参加中美空军联队。
1945年1月 参加盟军对武汉的轰炸。
1945年5月 参加芷江会战。
1945年8月14日 因参加对日空战64次，获美国政府颁发的飞行十字勋章和抗日英雄称号。
1947年8月 返回印尼。
1950年9月 闻讯香港“两航”起义，重返大陆。
1986年 在民航北京管理局退休。
200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彭嘉衡作为亲历抗日战争的老战士，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国军领导人胡锦涛的接见。并和各级领导、老战士一起参加国宴。
二战时期美国援华空军中，美国航空志愿队——驻华空军特谴队——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总共击落、击毁日军飞机2600多架，战沉和炸伤223万吨日本商船、44艘军舰、13000艘100吨以下的内河船只，击毙日军66700人，摧毁了573座桥梁。 二战时期美国援华空军中，美国航空志愿队——驻华空军特谴队——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总计损失飞机568架，牺牲飞行员586名。 “驼峰空运”中，美国援华空军坠毁飞机456架，失踪107架，共计563架，其中中国航空公司损失飞机46架，牺牲飞行员1500余名。
彭嘉衡1944年7月 归国参加中美空军联队。荣获美国政府颁发的十字勋章。
彭嘉衡先生住在307医院血液病房。广大关心彭嘉衡先生的朋友们给了彭先生有效的支援。彭嘉衡先生非常感谢各位的关心和爱护。
但是，病魔终究带走了我们年老体衰的彭嘉衡先生。
彭嘉衡先生在病床上对大家说：“我已经写好了遗嘱，我非常坦然地面对疾病的袭击。回想人生，我对得起我们可爱的祖国和人民，我努力奋斗过了。”
抗战英雄彭嘉衡先生，您安息吧。您的爱国精神将永远名垂青史！
祖国，和人民；抗日战争的历史篇章中，将永远记住您的名字和事迹。
2010-8-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