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12日的抗战老兵邱大明、夫人刘泽华。
其实,我是一个非常爱哭的人。我几乎天天在没有人的时候流泪,并且。非常伤心。
前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北京电视台的一位叫高晰的女记者的电话。她一边说,一边哽咽着,哭泣着。她是看了我写过的一篇报道后,找到我的手机,找我诉说,向我哭泣的。我当时,很想也哭泣,我太想哭泣了。但是,我用最大的努力,克制住哭泣。我对这位女记者说:“谢谢您看我写的文章,我也十分想念我采访过的抗战老兵:邱大明和刘泽华。”
来电话的北京电视台记者高晰。我至今没有见过她,经过她的允许,发表她的照片一张。这是北京电视台相关节目在瑞士采访滑雪场地。——20多岁!——这样的人,居然能为抗战老兵流泪,我表示不可理解。起码,很难理解。因为,她们生活在幸福的时代,战争、战争的惨烈、战争风云、日本鬼子的残暴、两党之争、人间冷暖,距离她们很是遥远。
“这二位太巧了,由于日本对中国的侵华战争,新婚夫妇分开,邱大明随川军开往淞沪抗战的前线。由于川军装备落后,川军给养又跟不上,投入炮火连天、尸横遍野的淞沪抗战战场川军随即被强悍的侵华日军击垮。邱大明随兵败如山倒的川军一路要饭回到四川重庆,不想自己新婚燕尔的刘泽华又淹没在茫茫人海、躲避战乱的人群中。——时隔60几年,两人再重逢,再组成家庭!再相继离开人间!再,留下令我方军想起一次,又哭泣一次的感人肺腑的故事!这次,能把北京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大腕,高晰记者感动哭了,我有三分的高兴、得意。”
这是“太巧了”的其一。其二:
“解放战争,腐败的国民党军队如摧古拉朽、江河日下。邱大明所在川军逃进深山老林与共军顽抗。邱大明说:刚刚解放,是镇反运动。凡是走出深山老林向共军投降的共军,无疑、逐个,被共军敲掉了‘沙壶子’(脑壳)。而镇反运动之后的1953年,走出深山老林,向共军缴枪投降的国民党残渣余孽、躲进深山老林被‘教育’出来的反动派们,倒是保住了‘沙壶子’(脑壳),没有被‘敲烂’(枪决)。”
“我是1972年参军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战士。我们铁道兵6师汽车营随部队开始参加修建四川重庆,到湖北襄樊的铁路。俗称:襄渝铁路。随后,1975年,我随铁道兵6师汽车营四连开进新疆。我们修建新疆吐鲁番到库尔勒的铁路。俗称:南疆铁路。”
参加淞沪抗战大败而归的国军老兵邱大明每一天还看报纸。他的最终军衔是少校。
我们汽车营驻在新疆焉耆县,开都河之畔。我们汽车营四连的旁边,刚刚好,是关押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军警宪特、公职人员的监狱。1975年,毛主席、政府,宣布:全部释放、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在押人员。他邱大明,刚刚好,是少校军衔的国民党反动派、历史反革命。他们1975年被释放后,无家可归!因为,从1953年入狱,到1975年被释放。他们都没有和家乡联系过!如今,被释放,无家可归!这样,政府就成立了“新生连”。每一天,我们解放军铁道兵6师汽车营四连的兵们,都可以看见“新生连”的国民党军队县团级以上的军官们。他们身穿党和政府发放的中山装、黑棉袄。每一天排队出来干活。
这些国民党老军人中不少人原来就是四川人,四川话、笑话、妙语连珠。我们连队中1/3是四川兵!自然: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邱大明原国军少校也在焉耆县、开都河畔、的新生连。每一天,扛着铁锹出来劳动!
我方军和邱大明先生实际上是早在30多年前的1975年就见过面的!只不过互相不认识,——而已!在新疆焉耆我们汽车营四连旁边,就是国民党县团级以上被释放的“新生连”人员。那一群扛着铁锹、谈笑风生、幽默诙谐的人多数是少校、中校、黄埔军校毕业的中央军。他们100%和侵华日军作战、鏖战过。他们是枪林弹雨的幸存者。他们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渣余孽,是被专政的“地富反坏右”一波的坏人。
我去重庆采访邱大明先生,不知不觉说起这段人生经历,不觉感慨万千、握手拥抱!
——这就是,机缘巧合“太巧了”之二。
如今,北京电视台、漂亮的女记者,高晰。我至今没有见过,只在电话、微信中见面的人物,就在电话的另一端。高晰一边哭泣、哽咽,一边自我介绍:“我叫高晰。北京电视台海外节目中心的记者。高矮的高,电视清晰度的晰。看了您对邱大明、刘泽华二位的采访记,我很受感动。——谢谢你,方军。”
——在物欲横流、道德沦丧、信仰皆无、传统模糊的世界里还有这样的人!
我方军62岁了。其实,我是一个非常爱哭的人。但是,我在和高晰记者通电话时,几次,我就要放声大哭了!几次,我又忍耐住了。——我当时没哭。
我在采访亲历抗战的老兵们时,常常给我自己一拳!以限制自己的情感。
(以下举例,和中央电视台军事频道一起采访。):
……国军抗战将士王景芳回忆:台儿庄战役我当营长,我下命令:
——吹冲锋号!成百上千的国军士兵端起上着刺刀的步枪,大喊“——杀!”向日本鬼子冲去!成千上万的军人高喊杀声!那是什么阵势呢?——排山倒海呀!感天恸地呀!
日本鬼子的重机关枪向我们扫射过来,我身边的号目(司号班班长)和两个司号兵当场光荣牺牲!我也中了三枪!重机枪的子弹从我的左胸射进,后背射出!
我的警卫员190的身高,他像拉死狗一样,把我从枪林弹雨里拉回来!
中国士兵们的鲜血染红了台儿庄的大地!地上都是红色的泥!士兵鲜血染红的泥!
——105岁的国军抗战将士王景芳失声大哭!那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凄楚而悲凉!那哭音苍凉而悲壮!那哭泣的声音沿着祖国的大地在默默地飞翔。
……我不能动!我不能哭!我只是给我自己一拳;我方军清醒的像一台摄像机!
……我稍微一动,国军抗战将士王景芳的回忆就会从1938年的台儿庄战役战场上回到今天!——今天,既没有硝烟弥漫、战火纷飞、也没有尸横遍野、枪弹横飞。今天的抗战老兵王景芳无国家荣誉、无参战抚恤、无医疗担保……。——他至死都在北京租房子居住。
1945年日寇在中国浩瀚的土地上、在16个受降区,向中国人民缴械投降。
王景芳少将是在河南开封受降日军的受降官啊!当时,河南地区属于第5战区,是以刘峙上将为受降主官,接受侵华日军第115师团,第92旅团等日军的投降的啊!
——到我采访的时候,中国活着的,参加过受降日军仪式的将军,仅此一位了!
卢汉将军在河内、张发奎将军在广州、余汉谋将军在汕头、王耀武将军在长沙、薛岳将军在南昌、顾祝同将军在杭州、汤恩伯将军在上海、孙蔚如将军在汉口、李品仙将军在徐州、孙连仲将军在北平、李延年将军在济南、胡宗南将军在洛阳、刘峙将军在许昌、阎锡山在太原、傅作义将军在归绥、陈仪将军在台北。——中国人民欢声雷动、欣喜若狂呀!
我和高晰记者通电话已经有一个月了。没人的时候,我天天在哭!为了我采访过的500多位亲历抗日战争的老军人们,为了“日本的侵华战争,实际上是把苦难带给中国人民、以至这个苦难延续了70多年的,所经历过的人们!人民!”——不是吗?从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全面实施侵华战争开始、随后、淞沪抗战爆发至今,战争风云已经飘过去了整整78年!——他邱大明、她刘泽华至死还生活在战争风云的苦难之中啊!
——我为中国人的苦难;在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所给中国人民带来的苦难而哭泣!
与贪官污吏相比较,国军抗战将士邱大明就是一分钱都不值的乞丐!
其实,日本也不尊重老人、老兵。但是,他们自从大正时代就规定了国策:“恩给制度”。这是日本国和中国的根本区别所在。我作为一个日本问题的研究学者,这样分析如此国情。日本国的“大正时代”之后,就是“昭和时代”,就是日本国对中国发动侵华战争的时代。那时的天皇叫裕仁。现在的日本,是“平成时代”,平成时代,就是安倍政权叫板的时代。
日本人为什么打中国人?除去中国落后挨打之外,还有中国人打中国人。这是习惯。
大正时代:1912-1926年。昭和时代:1926-1989年。平成时代:1989——
日本的年金(即退休金、养老金)制度由来已久,其历史可追溯至明治时期。最古老的年金是“军人恩给”。日本人叫“天皇的恩给”。我方军利用6年时间,在日本采访27位侵华日军老鬼子。从1998年起,不断有侵华日军老鬼子来华谢罪,就居住在我家。我的下一本书,叫《来谢罪的鬼子兵》就是记录这些事情的。
从1875年(明治八年)至翌年颁布的《海军退隐令》、《陆军恩给令》等法令,规定了对阵亡及负伤的陆海军士官及其家属的扶助原则。1923年(大正十二年),制定了《恩给法》,此前分别以军人和国家公务员为对象的两种“恩给”合并,初步确立了以“公人”为对象的“恩给制度”。
我很想见见北京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充满能力、激情满怀、多愁善感、把人民疾苦放在心上的女记者高晰。我想和她谈谈我笔下芸芸众生、亲历战争苦难的人们。
高晰记者来电话申辩:“谁说我们和抗日战争遥远?我们北京电视台拍摄过一个叫《钢铁记忆》的采访亲历抗日战争老战士的节目。那其中的抗战老兵让我记忆犹新、终身难忘啊。”
不知不觉,我又联想到我和中国记者们、作家们的区别:
我常常静静地坐在中国,和日本国之间的云端高度上,观察两个世界亲历战争的人物们。我是1991年到1998年之间,先在日本国采访了20几位侵华日军老鬼子。
——中国的记者,写到抗战胜利就搁笔了。——而我,却观察到今天。
我的父亲,他卢沟桥事变后参加八路军,他上过抗日军政大学。解放后,他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工作。他们曾经出版32本《红旗飘飘》,都是八路军、新四军、武工队的回忆录。
我是八路军士兵的后代。我写的十几本书,是不是也在填补一段中国历史的空白?
他国军抗战将士邱大明、刘泽华一生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难道不是中国人民的命运缩写和历史的证明吗?
我1984年在日本读卖新闻社(日本国发行1200万份、全世界最大的报社。)工作。后来,又到日本国驻华大使馆领事部工作。随后,我在日本国学习、生活了7年。我除了想见北京电视台漂亮的女记者高晰外,我还希望见到更多的日本记者、日本的学生。我想告诉他们:战争的苦难!——战争的苦难会延续80年啊!——他邱大明、刘泽华的命运就是在战争苦难下的缩影呀!——中国人民的苦难,有日本人带来的,也有中国人自己带给自己的。
抗战老兵邱大明至死,没有获得丝毫的“国家荣誉”,没有获得丝毫的“为国作战、参战补贴”,我采访他时,还没有中国的老百姓们关心他、体贴他;是我悄悄塞给他二百元钱,——不成敬意!邱大明先生的夫人刘泽华女士还马上把钱藏起来。
刘泽华女士哭着告诉我:
“养女看见不得了,会马上拿去!我们本来也是无家可归,不得不借人屋檐下暂时栖身而已。唉……。——对不起呀!——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呦!”
那是2006年,我是自费从北京到重庆采访呀!当时,我采访了重庆市的领导,东北抗日联军的老兵胡真一、川军邱大明、守卫四行仓库的机枪手杨养正、29军老兵张可宗。为了省钱,我住在最小的旅店,每一餐,只吃一碗四川的面条。辣极了。我记得。
我至今有对他们的采访录音,在电脑上打开,听一听,不知不觉,我的眼泪已经一滴一滴地落下。——其实,我是一个非常爱哭的人。
那么,邱大明、刘泽华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呢?让我们在重温旧梦吧?
下一期,我转载十年前写的《92岁68年210块和一脚踹塌的故事》。
2015-12-17
